第20章 你抱着我睡（上）
苏辞手上的动作一顿，锋利的薄刃悄无声息抵在他颈侧，渗入一道森寒沁凉的冷意。
“你是谁？！”言淮冷声又问了一遍。
这是什么问题？苏辞神色愕然，极其缓慢地偏过头，“你不认识我了？！”
言淮逼视着他，眼里是小兽一般的戒备和警觉，“回答我的问题！”
回答个毛线。
苏辞快速打量着言淮的神色，他神情看上去竟然全是陌生与警惕，“不认识他”这件事好像丝毫不见作伪。见状苏辞不知想到什么，神情中登时闪过一丝不可思议，吃惊道：“言淮，你不会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吧？”
“”
空气有一瞬的寂静，几息后，言淮手中薄刃更贴近了几分，冷冷威胁道：“少废话，告诉我你是谁。”
苏辞莫名从这动作中品出了几分惊慌失措，他的猜测应该没错——言淮失忆了。
这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剧情登时惊到了苏辞——言淮不会连他自己是谁都忘了吧？想到这儿，苏辞轻轻试探道：“我是苏辞，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？”
或许是苏辞的语气太过和缓，言淮手下的力道下意识轻了几分，硬梆梆开口道：“不记得，你说。”
苏辞这下是真的相信言淮失了忆——素日里情绪幽深难测的人，如今表现得像一张白纸，那张雪雕玉砌的脸罕见变得生动万分，乖张霸道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。
言淮骨子里原来是这样的，这可比过去的他好对付多了。
苏辞心头登时起了捉弄之意，他心念陡转，身体就着原来的姿势猛地前倾，不顾颈间薄刃一下将言淮抱住，脸上几乎声泪俱下，“言淮啊，你到底怎么了？你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？大哥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，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？！”
“你！”
言淮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惊得呆住，他抬起手中薄刃，那上面赫然已经剌出了一道猩红血迹，若不是自己收手快，面前这人恐怕早就血流如注了。
这么不怕死，仿佛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伤害他，这人难道真的是自己的至亲？言淮无所适从地将人从身上推开，满目皆是狐疑：“你是我大哥？”
苏辞继续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，他捧起言淮的一只手，泫然欲泣地开始瞎编：“你个小没良心的，我怎么不是你大哥？！想当初爹娘去的早，还是我一个人省吃俭用把你拉扯大。”
言淮皱眉：“那我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？这是什么地方？”
苏辞面不改色：“这里是柳林下的一处山洞，你我二人本住在柳林边上，以伐柳木为生，我是苏大强，你是苏小强。这日子本也还算过得去，可这柳林旁边的山上突然来了一窝山匪，他们蛮不讲理，非要将我二人赶出柳林。
你性子急气不过，非要去和他们争执，他们趁我不在将你掳走，我一回家发现你不见了，千辛万苦找到这里，谁知你却唉，这天杀的山匪”
“不对！”言淮忽然冷着脸打断苏辞，“你刚才分明说你叫苏辞，还唤我言淮，哪里来的苏大强苏小强？！”
“啊，你说这个”苏辞忍着笑，一本正经地开始糊弄，“还不是你，你非觉得这两个名字俗，吵着闹着要改名，逼着我也改，还不许我在外面叫你苏小强。”
言淮半信半疑：“真的是这样？”
苏辞敛去桃花眼里的笑意，一脸慈祥地摸了摸言淮后脑，“大哥还能骗你不成？来，叫一声哥哥我听听。”
言淮拍开他的爪子，小脸一派警惕：“还是不对！”
苏辞眉梢一挑：“哦，哪里不对？”
言淮快速站起身，居高临下地俯视苏辞，“你说我以伐木为生，营生艰难，可我身上穿的是上等绫罗，你分明在骗我。”
竟然是因为这个，大意了。苏辞慢半拍地起身，脸上一脸沉痛，“唉，你怎么就不信大哥的呢。你身上这件是我特地攒钱买的，为了给你说媳妇儿，老贵了。”
“”
苏辞这个解释看起来合情合理，言淮却依旧一脸不为所动，站在原地冷冷逼视着他。
就算失忆了不怎么好骗啊。
苏辞自觉忽悠到现在已算占够了便宜，接下来还是先带人离开比较要紧。想到这儿，苏辞叹了一口气，淳淳善诱道：“你现在不信我就算了，我先带你出去，这里不安全。有什么事咱们外面说，好不好？”
言淮闻言沉默了一会儿，旋即沉声说道：“带路，你走前面。”
“不错，怪警惕的。”苏辞捡起地上的火折子，一边转身一边叮嘱道，“这山洞特别绕，记得跟好我，别走丢了。”
说罢苏辞便循着来时的记忆往回走，言淮跟在他身后四五步远，双目警惕地注视着前方，手中还死死捏着一片见血封喉的薄刃，看起来对周遭依旧充满戒备。
也难怪他，什么都不记得了，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处处陌生，陌生则意味着危险。
走了大概有半炷香的时间，苏辞踢开一块碍脚的石头，正要继续往前走，身后的脚步声却突然停了。
苏辞在原地等了片刻，依旧不见言淮跟上来，这才不解地转身，“怎么不继续走了？”
言淮不说话，他仿佛突然被钉在了黑暗里，身形乍一看僵硬无比。
苏辞敏感地察觉到言淮的状态不太对，还以为是他失忆前受了伤，下意识想要上前查看，又担心贸然靠近会引起他的反感，只好在原地放低声音，“你怎么了，身体不舒服吗？”
一阵沉默。
苏辞突然想起言淮胃病发作疼到痉挛那次，一时怀疑这人是不是忍着伤痛不说，他幅度极其轻微地向前靠了一步，声音中带了几分奇异的关切和温柔，“到底怎么了，哪里痛吗？”
许是感受到苏辞的担忧，黑暗中言淮的身形微不可察晃了晃，他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，喉咙缓慢吃力地吐出两个字，“有蛇”
尾音极轻，仿佛异常害怕惊动到什么。
苏辞举着火折子四下一扫，一条不甚起眼的黑蛇正扭曲着光滑湿腻的身子，“沙沙”地在言淮左前方蜿蜒爬行。
原来是怕蛇，苏辞心下轻哂一声，三两步走上前，轻飘飘一脚将那蛇踢到了几丈之外。
“别怕，它离开了。”
苏辞顿了顿，又温声安抚道，“这山洞阴暗潮湿，有几条蛇正常，我来找你的时候也看见很多条，但你放心，这些蛇无毒，就算被咬了也没事”
很多条
言淮脑中猛然传来一阵剧痛，眼前闪电般划过几个狰狞可怖的画面。
——那是一个结实的铁网笼，里面密密麻麻地蠕动着黑蛇，他被人强硬地塞进去，蛇群纷纷朝他涌来，“咝咝”吐着红信，他挣扎着扑到锁链那里，双手使劲掰着，可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开
“你怎么了？！”苏辞的话还没有说完，惊愕地发现言淮整个人竟剧烈地颤抖起来，仿佛极为惊惧，脸上毫无血色，白皙的脖颈上青筋毕现。
竟然怕蛇怕到这种地步么？苏辞正要安慰他几句，耳畔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水滴声，仿佛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，随着这“滴答”声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散开。
苏辞立刻举着火折子走到言淮身侧，他身形依旧难以自抑地轻颤，手指死死攥紧了掌心，那只扣着薄刃的左手不可避免地被割伤，汩汩流出鲜血。
血腥味就是从这传来的。
苏辞见状赶紧掰开言淮的手指，“啪”一声将那染血的薄刃扔到一旁，双手在衣服下摆用力一扯，扯下一大片黑绸。他将这黑绸撕成布条，蹲下身在言淮手心绕了几圈，然后松松打了个结。
做完这一切苏辞站起身，轻轻在言淮肩膀上拍了拍，柔声道，“没事了，蛇已经走了，别怕。”
言淮乌黑的眸子怔怔看着他，声音微若蚊呐，“走了么。”
苏辞点点头，见他脸色白得不成样子，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，“你还能走吗？”
言淮静默片刻，自喉间异常艰涩地吐出两个字，“可以。”
说罢，他双拳紧握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，无比艰难地向前迈了几步。
“沙沙”声复又响起，一闪而逝，在黑暗中却显得异常清晰。
言淮的动作再次僵住，仿佛他四肢百骸都爬满了冰冷湿腻，身体不由自主开始痉挛。
连眼底都布满了惊恐和惶然，看上去可怜无比。
苏辞见状，神色复杂地看了一会儿，眉间几度闪过犹豫挣扎。片刻后，他低低叹了一口气，仿佛终于下了什么决定，几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将言淮搂入怀里，手掌近乎温柔地拍他背部，一边拍一边轻声安抚，“别怕，别怕都走了，我会把它们赶走，别怕别怕，我在”
低沉温柔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，一声一声安抚着言淮脆弱惶恐的神经，不知过了多久，温暖的血液仿佛重又在他体内流动，那僵冷震颤的身体逐渐平复下来。
所有阴冷湿腻的触感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替代，言淮耳畔传来一声声安静有力的心跳，他本能地抬起双手，从背后忽然用力死死箍住苏辞，脑袋近乎眷恋地贴近了他的胸膛。
然而，
“啪嗒——”
火折子猛地掉落在地，苏辞在黑暗中惊愕地睁大了双眼。
言淮在干什么？！
这过于用力的回拥实在让人吃惊，苏辞登时惊讶到无所适从，“言、言淮，你好、好了吗？”
苏辞结结巴巴地想要将人推开，腰身却陡然更收紧了些，言淮的力道几乎勒疼了他。
心跳瞬间漏了一拍，苏辞立即在这个无比亲密的动作里僵如铁板，整个人安静如鸡，诡异地沉默下来。
两具身躯就这样在黑暗中紧紧相拥，热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，一点一点渗入彼此的肌肤，这温暖随着心脏律动涌入四肢百骸，无声息地与血液暧昧交织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环住苏辞的力道逐渐放松，自他怀里传来一阵闷闷声，“我走不动了。”
苏辞如梦方醒地回神，他深吸一口气，强自镇定道，“还是害怕，腿软？”
言淮沙哑着嗓子，听上去好像有些郁闷，“嗯。”
苏辞飞快地敛去眼中的不自然，有些促狭地开口，“那怎么办呢？我们必须得出去，要不我抱你，嗯？”
“”言淮一声不吭，抱着苏辞的手却又不动声色紧了紧。
这是害羞了？不管失忆前还是失忆后，言淮真是一如既往地闷呐。苏辞一脸了然地拍拍他后背，戏谑地提醒道，“要抱了——”
语罢他微微俯身，一把抄过言淮膝弯，轻飘飘将人抱了起来。
“火折子还在地上，我抱着你，你捡一下…好不好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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