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 豪赌（4）
朔风咆哮，山林一片桀桀的的哀嚎。
那是樊笼山的山顶。
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躺在地上，奄奄一息，满面血污，像濒死的恶狗一样抽搐着。
“楼主，我的这份祭礼，您还满意吗。”
少年身形孱弱，两手单薄到几乎只剩青皮和骨节，他手中紧扣着染血的薄刃，漆黑的眸中沾满寝皮食骨般的森然恶意，如盯死物一般盯着地上的男人。
地上的男人神情漠然，似乎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，然而听了这句话，他却磔磔怪笑起来，“你是我最成功的血偶，你的祭礼我当然满意，哈哈哈哈——！”
狞笑声戛然而止，一缕寒光倏地贯穿了他的咽喉。
少年冷冷看着他。
凛冽的朔风卷着寒意，吹进少年森然空洞的眼中，他身形单薄，如冷风中萧瑟肃杀的残叶。
那年他十二岁。
梦境飞快转换，少年走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雾中。
一个又一个人影从他身体里穿过，或涎笑着、或死寂着、或淌着泪、或留着血。
言淮漠然地看着，这是他的过去，他几乎快要忘记了。
直到前方出现一条腥腻粗壮的蛇。
这是最懦弱无能的旧事，恐惧在虚无中被放大无数倍。
他勾了勾唇，眼中布满嗜血的杀意，来啊，你以为我还会怕吗？
面前的蛇口大张，咝咝吐着红信。
惧意和怒意交织，他飞身上前。
蛇头高高扬起，片刻后重重萎顿在地，流出一地蜿蜒恶臭的液体。
腥黏的红色一滴一滴顺着指节滑落
是令人恶心的蛇血。
恍惚间，言淮看见苏长意递给他一块的绢布，说，“擦擦吧，太脏了。”
是啊，太脏了。
可是越擦越脏，数不尽的血迹和脏污疯狂将他缠绕住，四周充满黏腻，密密麻麻的黑蛇恶心地在他身上起伏蠕动。
“母妃，好痛，我好痛”
言淮闭着眸，在冷汗涔涔中挣扎，一条蛇绕上他的脖颈，他快要窒息了。
【“据说鹅是蛇的克星，殿下有空多看看这只呆头鹅，说不定以后就不怕蛇了。”】
冰冷的黏腻感骤然消失。
黑衣青年欺身上来，桃花眼耀目灼灼，戏谑说道，“这么大人了，还怕这个？”
言淮怔怔看着他。
“我抱着殿下，好不好？”
“好。”
红衣少年被抱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，冗长的梦境轰然倒塌！
“殿下！殿下醒了！周老先生呢？快让他过来——”
蓝梧快速对着外面吩咐完，又急急飞奔回床边，方才言淮在梦境中剧烈地挣扎、颤抖，快要把他吓死了。
“殿下，你醒了，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？”蓝梧焦急问道。
言淮有片刻的失神，眼神涣散地盯着虚空，片刻后，经年的记忆纷纷归笼，他脸上的茫然褪去，神情逐渐变得冷淡而清明。
他撑着手臂坐了起来。
少年身上褪去了明艳与纯粹，只余昳丽和淡漠，他的脸上如同蒙了一层阴郁的雾气，而雾下是朦胧森然的白骨。
蓝梧试探地问道，“殿下，您想起什么了吗？”
言淮极轻极淡地朝他瞥了一眼。
这一眼森若寒潭，寂如枯井。蓝梧呼吸一滞，不肖周老先生前来，他也几乎可以确定，——殿下回来了。
言淮喉中还积着几分血腥气，张口异常艰难，他嘶哑着嗓子，一字一顿的问道，“苏辞呢？”
蓝梧赶紧给他倒了杯水，待言淮缓慢将水饮尽，这才迟疑着说道，“殿下，昨天苏辞将您打晕后，和乌衣一起去换苏长意了。”
言淮一愣，心中情绪复杂难明，“回来了吗？”
蓝梧：“回来了。昨晚乌衣就已经将苏长意领了回来，现在在厢房里住着。”
“”言淮没有从这句话中听到另外一个名字，强自平静下来的心绪不禁有些慌乱，“还有呢？”
“殿下问的是苏辞？”
“是。”
蓝梧觑着言淮的神色，踟蹰说道，“殿下，苏辞可能被认出来了他现在被关了在不归山上。”
被关在了山上
言淮心中骤然一紧，先前山匪关押苏长意时，曾派人送来一件血迹斑斑的血衣，现在换成苏辞被关在山上，山匪如果以为他无足轻重，会把他怎么样？
仿佛有人用力攥住了他的心脏，言淮莫名恐慌起来，连失态也顾不得，一边踉踉跄跄起身，一边对着蓝梧吩咐，“备马，我要去不归山。”
蓝梧目含担忧，“殿下，你才恢复记忆，不若让周老先生再给你诊治一下？”
“不用，我没事。”言淮赤着脚下床，刚要屈身子去穿鞋袜，袖袍中忽然滚落出两个零碎的物件。
他一怔。
那是一个草织蝴蝶，还有一个草织呆头鹅。
它们一直被“他”带在身上。
蓝梧将这两个东西拾起来放到床头，犹豫着问道，“殿下，出发之前，您要见见苏长意吗？他今早求见过几回，只是您一直没醒，属下便将他打发了。”
言淮仓促地移开目光，还没等他有所回答，门外便应景地传来了一阵叫声，
“殿下，臣是苏长意，听说殿下醒了，有事求见。”
言淮顿了顿，眼中闪过几许挣扎，最终还是说道，“让他进来。”
苏辞本来在简陋的竹床上睡得正香，一阵锁链晃动声忽然将他惊醒，他掐了掐眉心，没好气地说道，“我说二当家的，扰人清梦不得好死，你大早上的来干什么？”
廉照将那件血衣扔到他身上，不容拒绝地命令道，“穿上这件衣服，跟我出去。”
苏辞转瞬便明白了什么，这是想让他卖惨啊。
倒也不是不行，他也想看看言淮的反应。
再说了，毕竟现在寄人篱下，吃人家的，睡人家的，而且不知道还要被关多少天，按理来说乖顺一点才是上策，可是
这衣服实在是太脏了，苏辞昨天特意闻了闻，这味道简直能把人熏上天！
廉照见他面有纠结，冷冷地说道，“你如果不穿，那我便只能把你打成这个样子，然后再带出去。”
苏辞登时虎躯一震，当下便把个人卫生抛到了九霄云外，三下五除二将破破烂烂的血衣套在了身上。等他收拾完，旁边两个山匪立即瞪着虎眼上前，两道锋利的砍刀一左一右、杀气腾腾地架到了他脖子上。
“”苏辞干干笑了两声，说道，“不用这么郑重其事吧？”
“当然用。”廉照皮笑肉不笑地警告道，“等会儿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，否则这件血衣就是你的下场。”
“不会不会，我哪儿敢呢。”苏辞连连摆手。
不一会儿苏辞就被带到了外山，当然，他在去之前又被精心修饰了一下，譬如，被摁在水缸里呛了好几口冷水，再譬如，裸露在外的皮肉被不轻不重剌了几刀。
廉照似乎无意伤他，但为了让这场苦肉计更加逼真，也没让他多好受就是了。
苏辞穿着血衣，异常落魄地走在外山的石阶上，他发梢上滴滴答答渗出水珠，脖子上血痂凝结，身上则布满了新鲜的血痕。
一看便伤痕累累，无比凄惨。
昨夜来时夜色昏沉，现在则是艳阳高照，苏辞微微眯着眼，终于看清了不归山外现在是何等一幅景象。
也难怪廉照如此忌惮。
三千骁骑营精兵列阵成围，个个身穿黑色玄甲，从高处看上去黑压压一片，杀气凛然袭人。
廉照低声发令，“下去在他们面前走一圈，不要多说任何废话，否则——”
两个山匪站在苏辞身后，闻言猛地将刀往下押了押，威胁性意味十足。
苏辞两手一摊，忽然想起昨晚那位无辜的“耗子兄弟”，不禁心生恻然，发誓再也不往人家尾巴上系“牵引绳”。
这和被人拿刀架着脖子没什么区别。
就在苏辞物伤其类的时候，小黄鸭倏地飞了出来，圆绒绒的脸看起来又喜又悲。
苏辞忍俊不禁，“怎么这幅表情？”
小黄鸭长长叹了一口气，【亲爱的宿主，反派恢复记忆了。】
苏辞一愣。
【叮！反派黑化值运行情况正常，原来12，现在41。】
这黑化值几乎是触底反弹，堪称一夜回到解放前，失忆前后没有任何的分别。
仿佛这几天的相处，没能在言淮心里留下任何痕迹。
苏辞本来是配合廉照，装了一脸的凄风苦雨和饱受摧残，此刻他却忽然自嘲一笑，又恢复了那幅漫不经心的表情。
没必要再装了。
几个山匪挟持着苏辞，将他带到距离骁骑营一众精兵三十丈开外，像犯人游街一样，一圈一圈地开始绕起来。
苏辞披散着头发，像个听话的木偶一样，全程一声不吭。骁骑营的将士有几个和他打过照面，见状不禁窃窃私语起来。
就在第二圈绕行结束的时候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疾行声。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了过去，包括苏辞。
言淮一身红衣打马而来，脸上是苏辞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淡漠。其后便是蓝梧和乌衣，还有刚被捞出来的苏长意，以及几个细纱的暗卫。
几位营将认出来人是曦王殿下，急忙打了个手势，黑压压的骁骑营精兵潮水一样分散开。
言淮示意他们不必多礼，随即旋身下马，站在了离苏辞三十丈开外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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