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章 钟响
() 天成子失魂落魄的回到玉清殿，唤来守卫，告知自己闭关一段时间，便一头扎进书房里，将门窗全部锁死，直到房间里再无一丝光亮。
房间里漆黑一片，伸手不见五指，天成子深坐在椅上，脸色忽青忽白，狰狞可怖；寿眉不断颤抖扭曲，眉心紧蹙，凝聚成川字，粗重的呼吸断断续续的响起，使得静谧幽森的房间，显得愈发诡异。
时光匆匆，一晃半年悄然而过。
这天清晨，天地间却昏暗一片，乌云遮天蔽日，狂风呼啸肆虐，雷霆轰隆不断。
原本一直密不透风的书房，此刻却霍然大开，天成子面色灰暗、步履蹒跚的走出书房。
此刻的他，比起半年前，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一般，脸上爬满了皱纹和老年斑，灰黑色的须发，已然苍白如霜，就连一直笔挺的脊背，也佝偻了下来。
半年时光并不算久，对于天成子来说，却是度日如年，一百八十个日日夜夜，内心饱受煎熬、痛苦异常。
心事重重的他，既不御剑，也不乘风，只是低着头，匆匆朝着峰顶疾行。
通天峰顶，矗立着一座三丈高下的八角形古亭，古亭旁边，立着一面石碑，刻着“上清”两个大字。
天成子快步走到古亭前，也不多言，只是跪下深深地叩拜了三下，才起身步入其中。
这座名为上清的古亭内，供奉的依然是三清道尊，三尊丈许高的石雕静立在亭中央。虽说是供奉，却没有摆上瓜果糕点、香蜡烛纸等贡品，显得极其简单、空旷。
三清雕像上空，悬挂着一口丈二高下的大钟，上面镌刻着山河社稷、日月星辰、渔樵耕读、禽兽草木等图案，而钟的内部，更刻着大量形形色色的符文，一个个如蝌蚪一般，连钟锤上也刻满了。
这钟大有来头，乃是八百多年前，青云门祖师青叶真人亲手所铸。
当年青叶真人游历大陆，于古昆仑遗迹，发现一块巨大的万古铜母，耗费极大的力气，才将其带回青云，却无法将其炼化。
无奈他只能沟通地心，千辛万苦引出一道地心火泉，辛苦三年方铸成钟体，又花了两年铭刻图案、布置禁制，历时五年铜钟乃成。
钟成之日，不敲自鸣，响彻青云七脉，因其鸣声如泉、清越激昂、振聋发愦，能警醒门人，令其觉悟是非、神志清明，青叶真人遂将其命名为警世钟。
天成子满脸苦涩，附身长跪三清道尊像前，连续叩首九次才站起身来，咬着牙驱动钟锤，敲响了上百年未曾动过的警世钟。
或许，因天成子心情欠佳，警世钟声也极其低沉，朝着四面八方远远传去，很快就响彻了整个青云山脉。
龙首峰，守真堂内。
首座凌云道人，正老神在在的坐在椅上，眯着双眼，左手抚着长髯，右手端着茶盏，不时呷上一口，很是悠闲自在。
峰内的大小事务，他都已经放权给了苍松，不得不说，那小子虽然资质根骨不咋的，处理事务却是一把好手，那些自己头疼不已的账簿，他却毫不厌烦，看的津津有味，而且处理的分毫不差。
只是他为人太过傲慢、阴鸷，若无人引导，只怕会走上极端，不得善终。
可惜，两次正魔大战，自己受创颇深，恐怕时日无多，不然......
“造化弄人啊！”长叹一口气，凌云道人端起茶盏，只是尚未放到嘴边，一声低沉的钟声自远处骤然传来，骇的他手一抖，茶盏连带着茶水一起跌落地上，摔得粉碎，衣衫也被茶水浸湿了大片。
“警...世...钟？师兄竟然敲响了警世钟？一定是有要事发生，我得赶紧过去！”话音未落，凌云道人已然消失无踪，连被茶水浸湿的衣衫都顾不上清理，便匆忙赶向通天峰方向。
大竹峰，守静堂内。
首座田不易，安静的盘坐在蒲团上，一脸黯然的看着墙上那个大大的道字，笔势雄浑遒劲，笔意苍凉质朴，足见书者宗师气度。
这幅字，乃是上一任首座郑通所书，送给幼徒田不易的生日礼物，也是田不易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份礼物。
他不敢睡觉，一闭眼就想起了半年前那场血战，熊师兄和侯师兄当场战死，苟师兄身受重伤、经脉俱断。
师傅一向神通广大，可那些魔崽子极不要面皮，先偷袭后群殴，简直无耻之尤。
虽然勉强击杀强敌，师傅却也身受重伤，强撑到魔教妖人败退，只来得及将首座之位传给自己，便撒手人寰、驾鹤西去。
“该死的魔崽子，我田不易此生和你们誓不两立！”田不易满脸狰狞，双目血红，低声嘶吼道。
“咚！”
一声钟鸣远远传来，田不易浑身一颤，神智瞬间清醒，他知道师傅师兄的血海深仇，再度诱发了他的心魔，若不是那钟声，自己恐怕就危险了。
只是，无端怎么会有钟声传来，而且是在自己心魔入侵的瞬间？
蓦地，他想起了师傅临终前的话：“警世钟响，青云剧变！”
这钟声便是警世钟么？
上次正魔之战惨烈之极，也不见警世钟响，怎么今天这钟突然响了？
莫非，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不成？
田不易脸色阴霾，匆匆走出守静堂，祭起赤焰仙剑，急速飞向通天峰方向。
小竹峰，守心堂内。
水月和苏茹二女盘膝端坐在蒲团上，沉默不语，下方，十余位女弟子，各自盘膝而坐，努力搬运着体内的真元。
接连两次正魔之战，小竹峰可谓损失惨重，嫉恶如仇的真雩大师，带着本脉长老一直厮杀在最前线，一众长老大都战死当场，仅有极少数因重伤不治而亡。
到最后，连首座真雩大师也战死。
直到掌门祭出诛仙剑阵，杀退魔教妖人，幸存的弟子才收敛长辈遗躯，返回小竹峰。
水月接任首座后，发现偌大一个小竹峰，除了自己和师妹苏茹外，再没一个上清境弟子，思索良久却也无法，只能从一干弟子中，选择资质上佳者，加以培养。
蓦地，水月睁开了双眼，长长吐了一口气，浓密的黛眉微微上扬，英武而不失妧媚，只见她眸光如水，轻瞟了一眼众弟子，柔声问道：“何为水之道？”
下方，最后一排靠角落的蒲团上，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悄然睁开眼，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，见师姐们不答，便弱弱地回道：“上善若水，善利万物，故而不争；因其不争，故天下莫能与之争，夫唯不争，故无尤！”
此言一出，水月目瞪口呆、苏茹惊喜交加，其余弟子面面相觑，一个个满脸呆滞地看向那个略显惊慌的柔弱少女。
苏茹轻咳一声，惊醒众人，然后笑着问道：“芍药师妹，你可知这句话的意思？”
芍药摇摇头，表示不知。
水月目光灼灼的看向芍药，笑着问道：“那你从何处知晓这些道理？”此话一出，顿时引起了周围弟子的好奇。
十多位师姐妹的炙热目光，看的芍药有些惊慌失措，张口结舌的道：“是...是我...从书上...看来的。”
苏茹为人开朗，心直口快，张口问道：“什么书？能让我看看么？”
芍药闻言脸色一暗，缓缓低下头沉默不语，只是不停的扣弄着衣角。
水月白了一眼苏茹，苦笑着对芍药道：“芍药师妹，你也知道，上次正魔之战，前辈们大都战死，偌大一个小竹峰，就我和茹妹修成上清，比起其他六脉，实力远不如矣。上善若水，是青叶祖师送给小竹峰初祖的一个迷，千年以降，无人能解，今天师妹的那番话，可以说是师姐我见过的，最完美的解答。或许，你看到的那本书，是师祖留下的秘法，是小竹峰复兴之机缘。师妹，能告诉师姐，那本书在哪么？”
水月的一番话，晓之以理、动之以情，发乎于心，没有丝毫作假，让芍药纠结不已，一时间，不知该怎么回答，要不要拿出逆鳞天书，毕竟是那人留给自己的。
芍药思索了片刻，决定还是拿出逆鳞天书，毕竟她也是小竹峰弟子，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小竹峰衰落。
再者，一人智短，多人参悟，互相交流，对行大有益处。既然下定了决心，芍药便不再犹豫，轻轻解开胸前衣衫，露出贴身亵衣。
众人满头雾水，均是疑惑不解，却见芍药的手，又伸向了亵衣。
蓦地，她的动作僵住了，看着周围十多双兴致勃勃的眼睛，顿时羞得满脸通红。
她贝齿轻咬，缓缓将亵衣褪去一半，露出大片晶莹如玉的肌肤，亵衣的贴身面，缝着一枚巴掌大小、精致可爱的粉色锦囊。
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，芍药打开了锦囊，从中取出一枚刻满了蝇头小字的淡蓝鳞片，将其递给了水月。
水月接过鳞片，秀美的双目眨也不眨地看向那些蝇头小楷，仿佛感应到水月的目光，鳞片骤然光芒大盛，将整个房间映成青色，而那些蝇头小字，在蓝色光芒中，一个接一个地飞离鳞片，化作斗大，凌空出现：
“天地不仁，以万物为刍狗！”
水月、苏茹和芍药身子大震，其余弟子则纷纷膛目结舌。
片刻之后，十个大字缓缓消失，那枚鳞片散发的纯青光芒却愈发强烈。
接着，一个又一个斗大的字凌空闪现，那些大字，围绕着整个房间，不断飞翔！
众人先被夺人心魄的景象所震慑，随后就为那些神秘文字所吸引，纷纷如饥似渴地看着，忘记了周围一切。
一刻钟后，光芒渐敛，整个房间缓缓变暗，直到再无一丝颜色，那鳞片仿佛耗尽了能量，变成了半透明的。
失去了青光照耀，那些字不再飞翔，而是分成许多份，分别涌向苏茹、水月、芍药和众位弟子。
文字长龙入体，三人浑身光芒大盛光、气势猛涨，显然是得了不少好处，一旁的众弟子羡慕有之、嫉妒亦有之。
很快，水月率先睁开了双眼，差不多同一时刻，苏茹亦睁开双眼，只有芍药依然青光环绕、闭目端坐。
“师姐，你可见过这经文？领悟多少？小妹我只懂半分！”苏茹看着水月，娇声道，语气懊恼有之、兴奋亦有之。
水月摇了摇头，啼笑皆非地看着苏茹笑骂道：“这篇经文艰深枯涩，丝毫不下亚于本门绝学，若无最后的醍醐灌顶，你能懂百分之一就不错了。你我道行早入上清，修行方式早已固定，怕是无法兼修，芍药师妹此时不过玉清三重，完全可以修炼本门法诀的同时，兼修此法，两厢增益互补，日后小竹峰一脉，当以芍药成就最高。”
水月话音刚落，芍药身上的青光开始飞速内敛，而她的气势亦节节提升，当她睁开双眼时，却看见水月等一众师姐，如同看怪物一般盯着自己。
“芍药师妹，感觉如何？领悟几分？”苏茹迫不及待地问道。
“感觉...还好啦，我悟性极差，只懂半分！”芍药脸色微红，语气有些黯然。
“芍药师妹修炼几年了？”水月在略显好奇的问道。
芍药脸色微白，语气愈发低黯，弱声道：“修炼了七年，三年前修至玉清三重，此后再无寸进。”
苏茹瞬间瞪大了双眼，讶然道：“这怎么可能？玉清三重到六重，中间隔着两条鸿沟，寻常人一生都无法跨越，芍药师妹你竟然接连突破？这还是人么？”
芍药张口结舌，满脸羞红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，只是弱弱地看着水月。
水月笑骂道：“臭丫头，怎么说话呢？存在便是道理，你没见过，不代表没有，况且，你不也修为大增么？这下好，看田木头怎么嚣张，上清三重，好了不起么？”
苏茹妧媚的横了一眼师姐，娇声道：“师姐，你怎么又拿他说教？人家不依啦！”
水月正待言语，蓦地，远远传来一声钟鸣，将其打断，她秀眉一皱，疑惑不解道：“警世钟怎么响了？就连前些时日，群魔攻上青云时，都不曾敲响那钟，莫非今天要发生什么重大变故？”
想不出个所以然，水月索性不再去想，吩咐苏茹照看好一干师姐妹，她本人则祭出天琊，施施然飞向通天峰。
朝阳峰，风回峰，落霞峰，同样各自飞起一道剑光，向着通天峰方向迅速飞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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