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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名花——河洛新雪


今冬雪下得早,御花园的湖结了一层薄冰。我抱着暖炉,垂眸望着脚边踩脏的雪,忽然有人将狐裘披在我肩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冬日天寒,陛下当心身子。”林尾春弯着一双笑眼,指尖蹭过我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皇叔。”狐裘还残留着一些温度,袍角落入我的视野,我抬起头,向他颔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陛下来赏雪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只是想出门走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么,介意臣也一起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皇叔请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尾春与我并肩前行,口中随意道:“陛下的伤,好些了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以后要小心些,陛下还是需以龙体为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受皇叔教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尾春忽地停住了步伐,对一边的宫女挥了挥手:“你退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宫女走得很快,御花园只剩下我和林尾春两人。林尾春拉起我的手,拨落衣袖,露出一片交错的划痕。暖炉掉在地上,落了一地尘灰,染脏了落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陛下,臣不记得有教过你伤害自己。”林尾春的笑意牵出一丝冷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我默然不语,林尾春加大了力道,我微微蹙眉。

        疼痛,无论是由他人带来的,还是由自己所造成的,都已经成为我生活中如影随形的存在。我本该早已习惯,可却无法忽视从中感知到的刺激。

        本能让疼痛提醒我活着这一鲜明的事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还是说,你更喜欢痛一点的?那还真是臣失职了,竟然察觉不到陛下有这样的需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皇叔说笑了。”我依旧是低着头,声线平稳地回复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尾春松开了我的手,捏住我的下颌,将脸逼近我:“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?你还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吗?想死?还是说想逼我放你走?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望着他,他的双目中怒意沉沉,而其下掩着几分恐惧。

        在无数次与这双眼眸相对时,我都能隐约触到那潜藏的不安与悲伤,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掷于海中——我明白这是为何,也明白我无法抚慰这份惊恐与哀凉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不是他眼中的那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下回不会了。”我缓缓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尾春的神情不再紧绷,他松开手,往后退了两步:“不要想离开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完,他又笑了起来,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:“陛下还记得桓夔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桓夔,是我做太子时认识的人。他颇有志向,在那时就愿意为我效忠,与我共谋大梁未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只是淡淡答:“不记得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?臣还以为他与陛下关系甚好,竟然会指派人刺杀臣。臣押下他,他竟然还骂了臣一顿,口口声声为了陛下为了大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是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想,既然是陛下的朋友,不如让陛下见见他好了,也好在陛下的同意下为他下合适的判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只要皇叔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尾春领我去了书房,我坐在上首,下面则押来了一个衣发散乱的人——正是桓夔。桓夔狼狈不已,被按在地上,一双眼冷冰冰盯着林尾春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宦官宣读完桓夔的罪状,将其呈上案桌。林尾春双手捧来一个印:“陛下,罪状凿凿,无可脱逃,请严惩奸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顺着林尾春的话,拿过印,按下,目光虚虚落在书案,已无心再多看。

        桓夔面色变得绝望:“陛下,不……陛下,不可再受他操控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尾春挥了挥手,桓夔被拖了下去,可他依旧喊道:“林尾春,你这小人阴谋大梁天下,残害忠臣贤良囚禁皇帝冤狱不断,苛政暴税罔顾民生百姓,林尾春——你必定不会有好下场!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尾春面上浮出戾色:“把他的舌头给我拔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侧目看向他,林尾春对我一笑:“有辱圣听,罪加一等。让陛下见他,真是臣有过。陛下为臣做主,实在是感激不尽。臣就知道陛下一定会明辨是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若无事,朕便回了。朕有些乏。”我站起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臣送陛下回去吧。”林尾春边说,边与我一同往殿外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透过我,他所见之人早已如雪消逝。被抛弃的怨憎吞噬了他,而他报复的不是我,他所痴迷的也不是我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我没有资格恨他,我们都被执念所扭曲。每每我面对他时,如同面对镜中映出的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宁肯在桎梏中安然偷生,与世隔绝。我只希望远远逃离漩涡的中心,不再面对权利纷争中的腌臜血腥,而林尾春恰巧为我提供了一个契机——我深深明白自己在利用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因此,在他掐住我脖颈时,在他痛苦流泪时,我能做的只有轻轻地抚过他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从失控中回神,抱住我啜泣,不断说着“不要离开”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总是不禁想,父皇的离世或许也是被心病所侵扰。

        孤独、疲惫、厌倦……人生来就应如此生活吗?还是只有皇族才会被如此诅咒?

        公孙殊是我的老师,更是父皇的旧友,建立大梁的功臣之一。比起我,他拥有更为宏大的心愿。

        因此,他不会再让我自私的逃避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和林映月夺权政变,还政与我,为的是宁天下苍生,安万物生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臣有愧于先皇之托,无愧于百姓生民。愿陛下明定国是,担当大任。”公孙殊如此说着,呈上了请求处死林尾春的奏章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按下御印,迷惘仍旧。

        行刑之日,人们脸上洋溢着喜色,无论平民朝臣。夏太妃也从道观中回来,站在刑场边落泪:“为求夏家之安,难报先帝之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天上云翳蔽日,我却像从没离开过这片阴影一样。往上望,往前走,皆是那人。想来应是,故人颜色,更胜今朝。

        向来萧瑟处,唯余局外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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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我骑在马上,纵身驰骋入深林。

        秋猎不过是把皇宫中豢养的金丝鸟,放到另一个更大的笼中。可这样的自由亦难能可贵,这方天地是皇子能去到的任何一处里最无拘无束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像是重复了无数回,我恰当地停在山坡不远处,等待着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草丛窸窣,不出意外的话,应该是姚家的刺客。我全然不顾,只是望着天际,回身、搭话、一起滚下山坡……每一个环节都按部就班地进行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想不通莫名的熟稔从何而来,只知道如此轨迹是既定的,永远也无法超出我的预想之外。

        我驾轻就熟地配合着冥冥之中的定数,仿佛初一落子,就能纵观全局,推出结局。

        叔父锦亲王于我而言,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。我第一次见他时,他袖口下三寸粘着鬼针草,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冷静,余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听到他喃喃自语,微微愣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奇怪,这是什么。不是这样的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叔父……?”我唤出口,他沉默了半晌,才回应了我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太一样,有哪里不太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念头让我心速微微加快,我又很快压下自己的心绪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带着我一起离开猎场,而在与他道别时,我不自禁扬起了微笑。我行在归途上,按了按唇角的弧度,有些发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储君要注意言行举行,不可喜怒形于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姚皇后的严厉话语浮现在我脑中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我被养在她膝下,她尚没有子嗣。父皇不喜流连后宫,若非必要,并不会来见她。偌大的宫殿冷清如许,只比深处荒废已久的郦宫多出几分虚浮繁荣。

        从小到大,只要我流泪或嘻笑,她就会竖起眉训斥,打手心直到我面上再无半丝不妥的神情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要我如她一般,戴着一副假面,足以蒙骗任何人的目光,层层武装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储君要注意衣着得体,你的发冠歪了两分,今日服侍的是谁?拖下去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储君要注意膳食营养,今日可是有侍从给了你糖?居心不良,娇纵皇子,赶出宫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有一日,我在御花园的小角落中遇见了一只受了伤的野猫。它怀里护着几只尚未睁开眼的小崽,对我目露凶光。

        用膳时,我偷偷用袖口掩着,拿了半块近处盘中的芙蓉糕。在课业的休息间隙,跑去御花园,远远放在野猫周围。

        幸好,没有人发现它们,于是我日日带着一些食物去喂它们,孱弱的猫崽也渐渐不再瘦弱狼藉,见到我便亲昵地蹭在脚边,软声叫唤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天我去时,草丛空空。

        远处站着姚皇后,她看见我,招手唤我过去。我僵着身子,走到她身边,她扶着我的肩,指着御花园里的池塘,俯下身轻声道:“大皇子,瞧见了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水塘里漂浮着湿润苍白的小毛团,浮浮沉沉之间,在寂静里垂死挣扎。侍卫拖拽着沾满血的大毛团,地上血痕鲜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想你是瞧见了。你是有自知之明的,大皇子。这次我就从轻处置,下不为例。懂了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姚皇后轻描淡写地说着,我却一字都听不进去,手中的鱼蓉豆腐跌落在地。我看着塘里的漩涡,随着沉没旋开的水,如一只魔爪,将我攫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皇子,你的衣袖沾了油,鞋边沾了毛,这不合礼仪。”姚皇后不紧不慢地提醒,“你自己说,罚什么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我张开口,哑然无语,可姚皇后不会等我,她像是厌腻眼前的一幕:“禁足两个月,太傅会来你殿中教你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随后,她转身摆驾回宫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站了多久,我只是望着水面映出霞光,映出星光,映出月光,又映出阳光。

        尸体,就如死亡肮脏的器皿,盛着罪孽,不知羞耻地苟存。面对那池中漂浮着的污浊,我眼前浮现母亲摇晃在半空的脚尖,几欲作呕。

        可腹中空空,我无物倾吐。手脚发麻,更无力倾吐。我只能睁着一双酸涩的眼,对其投以多余的目光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年我五岁,第二次直面死亡。尚学不会面无表情地哭泣,也做不到冷静从容地落泪。

        从回忆中抽身而出,我才感知到现实。每每陷入不自觉的谵妄,总像旧时的鬼魂把我拽入梦魇,好让每一寸伤口都保持鲜活,直到榨尽我的血液。

        我默不作声地望着自己的手,唯一点痣在尾指鲜明,是母亲曾时刻贴在唇边的手,是触摸过母亲言语的手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我竭力遏制不断反刍回溯记忆的思考,流淌的痛苦依旧难以偃旗息鼓,我掐紧手心,用痛感打断思绪,才得以喘息片刻。

        姚皇后教会了我一件重要的事:顺从。

        姚皇后说:“只要顺从自以为聪明之人,就能发现他们的弱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而我则发现其中一个玄机:只要顺从他人,我就可以得到片刻轻松。

        停止思考,顺从姚皇后,那么我就不必回望野猫之死,因为那是姚皇后的所作所为,与我无关。

        停止思考,顺从父皇,那么我就不必忧虑天下,因为指定我做继承人是父皇的决定,若是我处理失当,便是父皇的过错。

        停止思考,顺从李玄都,那么我就不必再注视政变的血流如河,因为那是李玄都的选择……

        顺从是顺利的要领,我的人生如此顺利,以至于我在这瘾毒的甜里无法回神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凝视着林尾春逃走,桓夔为护我血溅三尺,冷静地接受着一切。

        李玄都押我在郦宫,我最不愿接近之地。

        殿中的寒凉侵入心底,我眼前是宣在横梁上的鬼魂,耳边是温声软语的安眠曲,如终年不散的梦魇。我嗅到衣袖中的檀香,望见千字经文铺陈在殿中,白绫同白纱一同飘摇。

        青衣的人用沾血的金剪触感微凉,母亲喃喃着平安的祝颂。一口深井里堆杂着童衣与锦绣,烛火永远照不明郦宫的永夜。

        把我从幻梦中叫醒的,是林尾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试图攥紧我,像是攥紧一把正流逝的沙——他说,他想要我活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至今为止,我到底在为何物生存呢?活下去,究竟有什么意义呢?

        林尾春没有说完他的答案,可我想,大概我已经知道谜底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我第三次直面死亡。

        下扬州后,我试着去找寻从未正视的本心。“自我”一词十分陌生,如同只是一个故弄玄虚的妄谈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想起曾经从林尾春手中拿来的书,那是林尾春的世界,鲜明地表现出他的思想,宣告着他的存在,从文字中能拼合出半个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渐渐的,对外界信息的栓阀开始松动,我不再抗拒“记住”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接纳并非毫无代价,繁多的信息总会抽空我的精力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一眨不眨地盯着手腕上割开的伤口,松开了小刀。脑子纷乱的思绪终于停止了尖啸,杂音化为虚无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深深呼吸,从长久以来的窒息解放,同时我也清楚,这样的自由并不会长久。

        收理锦王府时,我找到一个堆满往昔女装的房间。房中陈年的潮气,令我难以喘息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再穿上改合身的女装,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洛城的街道上,将自己也化身承载着过往的幽灵。

        河洛春来,新雪一场。

        热衷于牡丹姿色之人仍温护花儿,即使天气寒冷,暖室里的花儿也能开得繁盛。一季之寒,却不损朝暮之艳,爱花之心,是否能逆生死?

        后来,林尾春回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见到他时,我想起了曾遗忘的片段。片段重组成记忆,无数个生死,一如无数条溪流,涌动着爱恨愁怨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夕之间,很难消化这全部的信息。我开始分不清现实和如梦般的记忆,分不清真实的存在和已经消弭的过往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眼望去,雪地上是暖炉倾撒的尘,宫女的足印。睡梦中,是如雨落下的泪,是发丝的交缠,被汗洇湿的被褥,喉中吞下的哽咽。

        幻痛犹如后遗症浮现,虚妄的魍魉充斥每一个角落,时时可见嬉笑怒骂,哭喊低语,变换交替。我迷失于此间,如坠地狱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刀、一刀、又一刀。

        是否能够醒来?是否能够回归现实?是否能够辨清幻梦?是否能够不再想起?

        血滴落在雪上,绽开一朵红梅,又被沿着脸落下的水洇开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慢慢抬手,碰了碰颊边,才发现自己泪流不止。

        早春时,林映月寄来了一面镜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为何,我并不喜欢镜子这一事物。我很少刻意去窥镜自视,无论镜子擦的多明净,向来都只能映出模糊的人影。

        偶然之间,我手腕伤口的血落在了镜面上,我透过镜面,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脸。那眼角的痣,与林鹤雪如出一辙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为何,我想到:水中月是天上的月,镜中花又是何处的花呢?

        林尾春来找我时,我已经能看穿他的秘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心,目送着他离去,心知肚明我们的终局,又期待这次的不同会带来新的变化。

        落红逝水留不住,新绿春风却又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桓夔是否是他的报应,竟令我有些感慨。我花了番力气,把丹景安进了桓夔的部下中,等她和林映月、林景瑜带着林尾春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世事总不遂人愿。

        今冬,恰逢先皇的祭日将近,我暗将林尾春的棺椁移入了皇陵。

        每至雪落,洛城气象一新。雪年年皆有,人们却爱将旧当新,所谓新雪,其实终是故景旧物。

        万古如是,唯有更迭,未有新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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