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话 他乡遇故知
基本上，吴道子对自己的品行没什么要求。他是画仙，画画妙，就够了。行事伤不伤人，这他管不着，也得看人。如果他注定是下凡来伤害裴旻的，那只能顺应天命，磨刀霍霍，往他心口扎上一刀又一刀。
他主演了一场生死大戏，让劫匪把他在裴旻眼皮子底下掳走，劫匪是给司命添茶的小童子变化的，第一次演戏，紧张得很，到了悬崖边，裴旻一步步逼紧，他哇地一声，转头就跳。要不是吴道子急中生智假装被他扯去袖子，一同跌落山崖的话，这场生死大戏真要成了喜剧。
他身子一轻，坠入风里。一个弹指后，人在天门旁。
小童子和他道别，埋怨自己命苦，哭哭啼啼地回去找司命。
吴道子转头四顾，熟悉的风景，熟悉的建筑。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仙籍厅，站在柜台前登记。
“仙君报一下名号。”柜台后的办事小仙说道。
天镜恍惚想了一会儿，总算没忘干净，道：“东极，天镜元君。”
“去的什么由儿，回的什么终啊。”盖第二个印章的又问。
“欸，给裴旻做乘云仙，情劫已了，便回来了。”天镜喏喏道。
“怕是不成，这个裴公子啊，情劫未了，以前管的宽，这个劫未竟就回天，通融通融就成。现在上头不让批，元君，小仙不能给批红，对不住了。”
天镜心里一咯噔，赶忙问他：“我这个劫明明是做完的，哪里又多出个劫来？仙家知晓否？”
那仙家语气缓缓道：“这个，仙下却是不知的。元君不妨去问一问司命星君，若是有幸看见此君踏出家门。”
此时，门口响起一个含笑的嗓音：“几日不见，你被凡间那小子支配得愈发恐惧了嘛。”
来人正是一场及时雨。
天镜扑过去，“司命，救我。这个劫我生生世世都做不完了！”
司命笑道，“我正要说这个，你和我来一趟，我晓得怎么补救。”
说罢对着窗口打声招呼：“人我提走了，算在我名头上。”下一秒毫不客气地带着人原地消失。
天镜原以为自己任性胡来，是被司命拉去臭骂一顿的，谁料司命将他拽进不尽林，反身却紧紧握住他的双肩，道：“天镜，你可知裴旻是何人转世？”
天镜看着他倒映自己的眸子，倒不像是拿他开涮的模样。于是便笑着猜了个：“不会是斫舟吧？”
司命知他是吃了忘情散的，虽知有斫舟这号人，却不知自己与他的纠葛。松了口刚提起的气，解释道：“这个斫舟生前被诬陷为邪仙，如今君上已经为他洗清冤屈，作为补偿，裴旻为他转世，还须受些人世煎熬之苦，往后才能升阶品。因而你啊，还得不时出现，给他下绊子。”
天镜看着他，半晌不出声。
司命被他看得瘆得慌，“你见鬼似的看着我，莫不是对裴旻尚存怜惜之情？”
天镜一步步走来，将他围进树与人之间，目光紧逼，“斫舟是诬陷，那被偷心的那个人，却又如何找不回心？”
司命贴着树干：“偷心贼另有他人，却不知是甚么人。你，且松松。”
天镜不放：“这事我不信，他亲口告诉过我，他要我的这颗心，是因为我对他有真情，靠着这个，他才能活下去。老裴，他从来没和我说过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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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命叹了口气，自然明白了那忘情散他其实没吃：“是个谎言吧，你看你现在没了心，不是照样能活下去，当年斫舟大小是个神将，如何没了心就要死要活的？”
天镜摇头，颓然后退，“我不知，我不知，他一旦开口，我就认为那是真的。老裴他，从不说谎的。”
司命直起身子，整理领子，淡淡道：“谁都知道斫舟若是只能看见一样事物，那一定会是天镜元君。若他真是为了颗真情浇灌的心，他何必折腾这些年岁，等你爱上他，他立刻就能翻脸拿走，你说，是也不是？”
天镜昂首，闭上双目。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旧的画面，还有一些声音。
是黄昏的木屋，临着海。斫舟倚在门口，双脚站在门外。屋外海潮声阵阵，伴着海鸟长鸣。
斫舟定定看着他，唇角始终携着一丝无所谓的笑：“对啊，不然，我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呢？天镜，你是在人间饱受过人情冷暖的，怎么连这个假象都看不破？”
天镜放下手中的茶杯，看着他：“因为爱上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呗。”
斫舟浑身一震。和他对视的眼神蓦然移向别处。
“相处了这些年，我对你不是没有感情，”他缓缓开口，“若是他年异乡遇故知，希望你对我好些。”
“那你呢？”
“我？”他笑将起来，转身道，“我偷心之举，天神不容，早晚是有个报应的，而我只贪图这续命之年，不在乎这些报应。我说了，天镜，他乡遇故知，对我好一点，届时我搞不好会很惨。”
“老裴。”
“嗯，说什么。”斫舟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。
“你走了。好自为之。”
他饮下那口烈酒，朝他的背影掷下空杯。
从此他深锁蓬莱住处，回到天界，终日沉醉，不闻世事。只当从未听闻斫舟跳下藏兵崖。
只当还有一日，他乡遇故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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