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话

数百年前，天镜元君曾有过一段情伤，久久不能愈合。

        神仙的生命十分漫长，而记忆却有限。往往受了神伤，将养将养数百年，也就淡忘了。做神仙么，这便是好处之一。

        药仙是个爱管事的，天镜耐不得疼，上门求药，他带他到昆仑山巅，感受这天地苍茫，人如一粟，沧海如何如何，桑田如何如何。天镜仿若醍醐灌顶，重得新生，不断向他道谢，走的时候顺了包忘情散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下昆仑时手里紧紧攥着那包药，数百年后，那包药还是完完整整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看来神仙终归是神仙，又或者失去的心帮了他大忙。教他想淡忘就淡忘了，不必再多添些许烦恼，乐得快活。

        司命跳来告诉他，下界生了个天命仙，手里的绳儿牵在他手上，他没甚兴趣，又说是个美人，他才蹦跳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京中初听得裴旻大名时，他浑身犹如遭雷磔，以为那人重生，丢了笔便跑去朱雀街御道，当时人挤人，彩旗招摇，连龙武军都出动了，呵斥他们退后，不得踩上御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经路人指点，看清了大军队伍里的一个气宇轩昂的少年，约莫快弱冠的年纪，腰板笔直，目正前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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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他看不清他长得什么模样，只是觉得这人无论是名字还是气息都熟悉极了。后来想到那人也曾是少年将军，意气风发，后来升了仙，却因偷心成了邪仙，天庭按条律已经除去了他少年将军在人间的所有记载，后人再不得而知他的英雄事迹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他业已坠入藏兵崖，化为一抔飞沙，不再有轮回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这个少年，应裴旻之殒而生，前程正握在他这个被裴旻坑过的神仙手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吴道子也约莫是中了邪，来来回回，竟又着了裴旻的魔。

        今夜他被猛风刮着，却不肯走，便是灵台偶尔清明一回，反思自己实在是好了伤疤忘了疼。不过他没了心，确实是不存在爱得死去活来这个问题。反观裴旻，倒是很有可能他踹了他一走了之，裴旻则以泪洗面。

        此刻，吴道子发愁得正是：裴旻终究是要升仙的，届时九重天上一同供职，低头不见抬头见，岂不尴尬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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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翌日清晨，喜鹊枝头喜，叫醒春梦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裴旻一早便起来了，吴道子迷迷蒙蒙坐起来，看着裴旻双手在脑后束头发。就这么呆呆看着，一手撑着额头。

        裴旻嘴里咬着发簪，道：“昨夜做了个奇怪的梦，你同我说你是神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吴道子掀被下床：“后来如何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裴旻：“将神仙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吴道子赞道：“将军神武！”

        裴旻走过去拍他的脑袋，“一天净知道拍马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拍你马屁还不乐意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裴旻侧头一笑，将他揽到怀里。两人腻腻歪歪地走到大院子，见了人才分开。

        逢雱一跳挽住吴道子的手臂，“哥昨晚歇得好早。睡得好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吴道子：“有脸问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逢雱：“嘿嘿，这不是给你个惊喜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吴道子：“嘿你个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裴旻走在前头，和澄蓂打了个照面，澄蓂今日穿着光彩照人，甫一见面就催他快去前厅，说是有重要的客人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裴旻心知必定是来自长安的使者，不敢怠慢，回头看了吴道子一眼，立刻奔向前厅。

        吴道子就此打住脚步。澄蓂笑着看他，“道子，你快功德圆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逢雱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。他二人却是微笑着对视。

        吴道子点完头，又笑了一下，“还以为要等很久。没想到，他这一世还是看不见自己老来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澄蓂微蹙眉头：“你的事我略知一二，当年斫舟跳下藏兵崖，已然形神俱灭，不应再有转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如何能不知道，”吴道子叹道，“可他的气息和那人甚是相似，仿若再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时常在想，他会不会突然开口说自己就是斫舟，那他大约会拿上趁手的家伙和他干上一架，教他千百年杳无踪迹。可他已经死了&mdamda兵崖下敛他尸骨，不晓得自己发什么疯，明明什么也不会有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原来神仙也会中邪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是后来天镜终于感悟到的一件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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